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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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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原地凹造型凹成一座活佛,我仰頭看了他一會兒,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手。

人的經歷太多就是不好。我總是會突如其來地陷入一段記憶裏,就像此刻我陷入桃花的香氣。

永常也是樹妖。但他不是靡麗的桃花,沒有甜美的顏色和灼灼的烈火,他清澈、淡然、有濃香,他是一株梨樹。

妖修和人修的修行方式迥異。妖修要想踏上修行之路,首先要開啟靈智,因為每一個種族的妖修天生就有一種獨獨適合他們的修行方式,這道不可言說的法門會在他們初育智慧的時候就能通過某種玄妙的“傳承記憶”被他得知。而後妖修可以開始隨著本能吸食日精月華,吐納靈氣,同時,他們的記憶也會根據修行進度向他們解鎖不同的口訣

這才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在修成人形之前妖修還不能算作妖修,只能算是“靈獸”,也是妖修最容易夭折的時期。這時候的他們孱弱無力,防守薄弱、攻擊力低,同時他們對未築基的修士和凡人來說都是大補之物,往往能賣出天價。

然後過了無數年,度過無數劫難後,妖修可以修出人形。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可以被稱為“妖修”了,正道修士不會再找他們的麻煩,但魔道修士反而變本加厲,因為這時候的妖修對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來說仍然是包治百病不說,沒事吃吃還能強身健體的靈丹妙藥。

不過沒什麽,“傳承記憶”是全修真界最兢兢業業的老師,修出人形的妖修在這能得到想要的任何指點,所需的任何法訣。這時候他們腦中會自動出現一系列適合妖修的修行方式,不僅全無贅言,而且還會完美貼合他自身——這也是傳承記憶告訴他們的。

正常情況下,妖修的修行速度是非常慢的,因為他們只有吸收靈氣這一條路可走,最多吃些丹藥來進行輔助。對妖修來說,“修行”最難的不是修行本身,而是要在修行之中“活下去”。只要他們能活得足夠久,就一定會隨著時間成長為厲害的大妖。

然而永常這個奇葩,他放棄了妖修的修行方式跑去學人修,這意味著他以前的修行除了讓他化出一具人身來什麽作用都沒有了,為他以後的修行埋下的一些伏筆也用不上了,無異於重頭開始修行。

他還好死不死地挑中了雙商要求最高的、公認最難修的儒修。

我前面已經說過了,儒修那都是正兒八經學富五車滿腹才華的書生,君子六藝要學,治國方針也要學,學出來了還要到朝廷上爭權奪利感受一下,一般能被看中修儒的當官能做到權傾天下的地步,不然就是思想太離經叛道被當時的統治者棄之若履甚至嚴令禁止。

我不太清楚永常是哪一種,但我偏向於後一種。

他這個人實在是太邪性了。

我是說,他有點像歷史上那個說“白馬非馬”的詭辯始祖,特別擅長把你帶進一個錯誤的邏輯裏,然後用一大通似是而非、聽上去蠻有道理、細細想來居然真的挺有道理的話強行歪曲論證一個觀點,最後逼得你不得不去接受這個觀點。

要欺騙世人,就得裝出和世人一樣的神情,在眼裏,在手上,在舌尖都要帶著殷勤,看起來像是純潔的花朵,其實是花下盤旋的毒蛇。

是的,他是有意的,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用大堆大堆有始有終的理由,把一個虛假的道理講得特別動聽,讓人覺得他說的話簡直就是真理。

我制服不了他的智謀,絕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是被他所制服的那一個。但他的手段很圓滑,他擅長讓人在作出他想要的選擇後還覺得那就是自己的意思。我做皇帝的時候,整個國家幾乎都被他握在手心,所有的政令都是由他草擬和推行,我要做的只有蓋上玉璽。

挺好的。我反正對政務一竅不通,尤其是在那個世界以現實告訴我開拓創新有多麽困難和不切實際後,我所做的就只是簡單的想辦法造紙、改良印刷設備,折騰出一個由水車做驅動的農耕工具,還半摸索著弄出了蒸汽機的模型,折騰出蒸汽車——感謝高中物理課本上的例圖,感謝因為那門課不及格罰我抄課本的老師,感謝修行給我的好記性。

雖然人們都不知道那玩意兒有啥用,但是皇帝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我說大家都換成這個,不要坐馬車上下班啦,眾臣納頭就拜,轟然應諾。

我們愉快地合作了有五六十年,直到有一天我暴露了身份,他二話不說就和我翻了臉。

他還是那麽聰明,算無遺策,和他一起坑人很開心。但等到和他刀劍相向的時候,你就會覺得這場架打得真是【嗶】了狗了。

我甩脫他們離開。就這樣了,從此不再相逢,亦不再聯系。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這個渾身是謎一點兒也不像個和尚的和尚有那麽一刻真的像是高高在上的佛,用一種洞察一切的眼神憐憫我的無知。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面無表情地退出了這片桃花林。

出去的路短了很多,一步跨出就到了門口。我回頭看了一眼,背後是大開的紅漆木門,門內香燭星火映亮正對著門的佛像,下方放著三個蒲團。領我到桃花林的小沙彌立在佛像左側,雙手合十,默默念著佛經。

他光光的、肉肉的腦袋在燭光下白嫩得像嬰兒的後頸,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我頗有些遺憾地打算離開,但先前被拒絕入內的幾人圍了過來,以小蘿莉為首,整整齊齊地九十度鞠躬,然後保鏢們保持彎腰的姿勢不動,小蘿莉“咚”地跪下了,“砰砰砰”給我磕了三個響頭。我看不見她的膝蓋情況如何,但是擡頭的時候小蘿莉的額頭已經磕出了烏青。

真·一言不合就磕頭。

“請大師……救救我父親。”小蘿莉哽咽著說,“請您一定要救救他。”

我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同樣跪在我面前磕頭,求我放過他師父的那個小孩子。他的年紀遠比這個女孩小,但眼睛裏充斥著對世界和生人的警惕,肢體憔悴而疲倦。

那是我犯過的最嚴重的錯。我應他所求放過了他的師父,但我不應該帶他走。他是個好孩子,和我不是一條路。

我問她:“怎麽了?”

“爸爸已經昏迷了兩個月……是在晚餐時間突然昏迷的。我們去了最好的醫院,做了最好的檢查,結果出來後所有醫生都說他只是睡著了,至於為什麽一直不醒過來根本找不到原因。”小蘿莉可憐兮兮地說,又伏倒在地,從喉嚨中擠出破碎的、風中殘火般的音節,“後來幸蒙高人指點,尋找得道高僧驅邪。”

“所以你們就到這裏來了?”我說,“可是關我什麽事啊?”

小蘿莉輕聲說:“這是我們第二次來了。上一次來的時候,小長老說我們於此處有緣,但時機未到,要我們今日再來。今日我們來了,小長老又說與我們有緣的不是廟中的和尚,還說我們來早了半分……”

明白了,然後你們一出門就看見我了,一路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說:“既然和尚說我們有緣,那就走吧。”

下了山,保鏢開車送我們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

小蘿莉父親的病房在最高層,一間病房裏塞了五六個頭發花白的醫生,激烈地探討著什麽。一個中年男人渾身貼著小磁片躺在床中央,床邊是各種用來監測的儀器,顯示屏上線條波動。他掛了一瓶水,應該是葡萄糖,或者營養液什麽的。

在我站在一邊看的工夫,那些小聲吵嚷的醫生全都排好隊出去了,整個房間只有我和一位為中年男人擦洗身體的護士。小蘿莉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我,我沖她招手,她就連蹦帶跳地朝我撲了過來。

一路上我們互通了姓名,這個嬌滴滴的小蘿莉有一個一點兒也不軟萌的名字,叫諸啟堯。

“怎麽樣?英英姐姐?我爸爸還好嗎?”她頗為急切。

“放心好了,”我說,“他好得很,可能醒過來會有點營養不良——我保證這是最嚴重的毛病,以及醒來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吃辛辣和過於油膩的食物——你們都知道對吧?”

諸啟堯笑起來,左臉上一個深深的酒窩,“我們知道。”

我請他們都出去,決定速戰速決,快點解決這個躺在床上的小問題。

她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這個男人身上的問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邪魔入體而已,還不是一個成了氣候的惡魔。正是因為這個男人擁有不錯的意志力和弱小的血肉之軀,才會和妄圖侵入他頭腦的惡魔鬥到昏迷不醒。

一刀的事情。

我拿出我的刀,然後立刻發現了有什麽不對。

這把本該無鞘的刀,竟然套上了木鞘。

它看上去和這把刀如此默契,就好像它本就是為這把刀準備的,只是很多年裏一直沒有相遇。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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